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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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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會

曦珠這日仍是酉時末才回府, 踩著濕漉漉的磚石,提燈穿過園子。

北風吹得花木瑟瑟,懸枝的水珠搖墜下來,面龐倏至寒意, 她攏緊了衣衫, 快步朝前走。

回到春月庭, 喝過姜茶, 她坐在鏡前拆解發髻上的素簪, 散開頭發, 聽青墜喚人備來水。

走進湢室,脫衣入了熱水, 氤氳的霧汽讓人泛起困意, 眼皮不覺沈重而落。

撐在浴桶邊的手臂一個打滑, 曦珠將闔的眸睜開, 已泡了兩刻鐘。

揉揉眉心,起身後擦幹身體, 穿衣攏發,坐回妝臺前,往臉上塗抹潤膚的香膏, 任青墜在身後幫著絞發, 用炭火烘幹,時不時說些話。

等一頭長發弄幹, 已是半個時辰後, 亥時過半。

青墜將燭芯剪熄後, 合門出去了。

室內歸入夜晚的沈寂, 床帳內,曦珠困得閉上了眼。

這些日為忙藏香居的事, 總是早出晚歸,來回奔波。

當初租賃店鋪的地主聽聞失火涉及到溫家的人命官司,前兩日來問詢,接下來這鋪子是何打算,若要轉手,要盡快與他說,京城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又是那樣的繁華地段,少一日進項,損失的銀子都夠一家大半月的吃喝。

話裏話外,也是催促,但或許因衛家,並未說透難聽。

她已與柳伯商議,要關閉藏香居。

明日去除了還沒賠完的契據條款,還要處理鋪裏剩下的各種香料,以及燒掉的後倉要找工匠修繕完整,才好交付。再是店裏夥計的安排,還有柳伯一家,若是外面沒有生意可守,她要如何安置他們……

方才沐浴時都要睡過去,現下屋裏只有她一人,重想這些事,卻愈加清醒。

翻了幾個身,不免煩躁。

忽在一片晦暗不明中,聽到輕微異響。她透過輕紗床幔,看向窗牖處,聲音是從那裏傳來的。

公府防衛森嚴,每夜都有護衛輪班巡守,更何況如今國公回京歸府。

再是膽子大的刺客,除非真的不要命了,才會來行刺。

曦珠這般想時,腦子裏陡然鉆出一幕似曾相識的場景。

她登時被心生的念頭嚇一跳。

聲響仍在,固執一般還在撬動。

曦珠不再遲疑,趕忙掀開帳子,趿鞋下床,走到窗前。蒙著的厚實窗紙上,有一個模t糊的高大灰影在鬼祟。

她先是緊了一口氣,然後將窗栓拉開,伸手一推,把合攏的窗葉往外推去。

一聲輕唔響起。

她看去,就見窗外的人正緊擰著眉,一只手捂住鼻子,抱怨般低呼。

“痛。”

應當是方才開窗的動作太突然,撞到了他。

曦珠真沒想到衛陵膽子這般大,竟然大半夜又翻墻進院子,上回除夕罷了,這回又來做什麽?

“你來做什麽。”她駭然地不行,壓低聲音問他。

兩側房裏可睡著蓉娘和青墜,還有幾個丫頭。

這可不是大家都在玩樂的時候,倘若被人發現,要完了。

只這話才出,偷摸而來的人沒半點自覺,越發走近,她尚未反應過來,他已經單臂撐著窗沿,一手制推她的肩朝後,翻進了屋裏。

窗被順手關上,咿呀閉合聲裏,她被一拉,攬到懷抱裏。

曦珠這下是真被嚇住了。

她試著掙脫他,但橫亙在腰側的兩條手臂如同鐵鉗禁錮著,連轉動一下都難。

衛陵埋首在纖弱溫暖的頸間,吸嗅著她身上馨香的氣息,輕蹭了兩下,沙啞低聲:“我想你了。”

也是在兩人貼身時,曦珠不得已靠在他胸前,聞到他衣襟上殘留的酒味。

他平日不是這樣的。

她蹙眉問:“你是不是喝多了?”

“沒喝多。”他語調含糊不清,“我記得要回家,你還在家,答應你的,不在外面鬼混,每日都會回來的。”

一聽這話,怕是喝了不少,醉的不輕。

不知去哪裏喝的。

灼熱的吐息落在耳畔,他的唇似有似無地摩挲過肌膚,曦珠僵硬住,見他沒一點松開的樣子,硬推是不行的,咬了咬唇道:“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不好。”

他毫不猶豫道,竟抱地更緊些,似是怕她跑了,嗓音委屈地低落:“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想我?”

曦珠不想和他探論什麽想不想。

隱覺他醉後性情更加黏人,但不管如何,此時他得趕緊離開春月庭。

若是被人察覺,聯想後果,她驚懼地冷汗都出來了。

“你先回去睡覺,等明早醒了,我們再說,行嗎?”

曦珠軟聲哄他。

衛陵搖了搖頭,鬢角蹭磨過她的臉頰,一陣癢意,太過親昵的動作,引得她手指都似凍住。

“不行,我要是回去睡覺,明日一早醒了,你準出府忙去,哪裏還顧得上我,你在騙我。”

“我這些日都沒寫信給你,就是怕煩你,今日好想你,想得睡不著來找你,你還要趕我走。”

他終於舍得從她的溫馨柔軟裏擡起頭,控訴般望她,眼尾不知何時有些泛紅了。

“你說我是不是再不來見你,你都要忘了我!”

自從藏香居失火之後,一堆事壓下來,曦珠自顧不暇。就連衛度和孔采芙和離,也是在孔采芙離府那日得知,一樁沈甸心上的重事放下,她更是投入自己的事裏。

衛陵除了那日給她一盒子的銀票,以及在刑部堂上因審溫滔見過幾面,其餘時候真沒見過。

也一封信沒讓青墜送來。

之前他每夜來信,都會寫自己這一日都做了什麽,再是些胡言亂語,情意綿綿之類的話。

曦珠都習慣了每晚拆開看過,才會上床入睡,因怕其中遺漏什麽重要消息。

這大半月來,起初確有些不適,但很快,她也忘了。

畢竟外室之禍結束後,這上半年對於衛家而言,應是平穩的,不會再出什麽大事。

興許是她猶豫太久,他睜大了眼。

往常都是恣意不羈的,此刻卻蔫巴地垂著長睫。

“你真的忘了我?”

倘若起先一句是想求得安慰的質問,如今這句反問,滿是確鑿的不可置信。

抱著她的細腰,語調裏滿溢出來難過。

“你心裏沒有一點我,是不是?”

曦珠有些心累,說來說去都是這些車軲轆的話,偏他這樣子,好似是她忘情負義,存心拋棄他。

最終嘆口氣,道:“沒忘。”

清醒時就招架不住,遑論醉後,怕他鬧起來,只能順著他。

白日夠累了,晚上還要應付他。

曦珠將嗓音放地更低柔了,繼續哄他:“我怎麽會忘了你呢,你知道的,我這些日忙得很,等忙完了會寫信給你。”

“我今日很累了,真的想睡了,你也回去睡,好不好?”

若他清醒,她決不會如此說話。

當下顧不得他翌日會不會記得,只想打發他趕緊離開。

不想衛陵就似沒聽到,直接躺倒一側的榻上,歪過身去,還扯了疊放在榻尾,她小憩時用以禦寒的薄毯,蒙頭遮蓋住自己。

如意石榴花紋的殷紅毯下,拱出一小座山來。

太過熟稔,若非知情的,都要以為這裏是他的居所,他只是和平日一樣,在外面喝得多了,回來懶得多動,索性在榻上睡了。

隨性得很。

曦珠被他這耍賴般的舉動怔松。

清醒時他恨不得時時答應你說的所有事,以此讓你相信,他會聽你的話。

酩酊大醉時,性子裏的惡劣就暴露出來。

但曦珠不能讓他這般胡鬧,想到國公和姨母若是得知此時衛陵在這裏……

她不敢再想下去。

“要睡回去睡,別在這兒。”

她過去矮身,要將蒙住他頭的毯子拉扯下來,卻比不過他的力氣。

裏面還傳來他悶甕的犟聲:“我不走,就要在這兒。”

曦珠幾番扯,連個角都掀不開,折騰地她累起一層薄汗來,坐在一邊喘氣。

瞥望一動不動的他,綢毯之下,輕微的起伏波動,像是睡著了,真要賴在這裏。

本來心裏就有郁氣,愈瞧愈氣。

也是深夜,不知什麽作祟,她跪趴過去,摸索著,按住他臉上的綢錦,將他捂在下方。

不過片刻,該睡去的衛陵憋著氣掙紮起來,嗚嗚兩聲,手臂撐起,將她怎麽也扯不下的毯子一下子拉下來。

連帶著她,手一下滑脫,趴到他身上,又趕緊爬起來。

他露出一張些微漲紅的臉,濃眉緊皺,像是被從好夢裏拖拽出來,頗有些生氣地瞪她。

“你要捂死我了!”

曦珠見人好歹醒了,低聲斥道:“醒了就趕緊走!別和個孩子似的,要說多少遍。”

壓抑聲調,不敢大聲。

她是真的氣,連斥責的話猶如說教一個不聽話的孩子。

便在話出口的瞬間,曦珠啞住。

她想起衛陵最厭煩有人拿這樣的話壓他。

曦珠低頭,就見他似楞住了,眼角的潮紅漸褪,清明逐漸漫進眼裏,嘴角緊抿。

她這番話,罵醒了他。

下一刻,他握住她的肩膀,撐身翻滾,跪膝抵在她腿間,壓住了她的裙,也將她壓到了身下。

這個舉動太猝不及防,以至於曦珠只覺晃眼顛倒了周遭,再擡眼,撞入一雙漆黑晦澀的眸。

他的目光盯著她,面無表情,聲音冷然低沈。

“你說什麽。”

曦珠呼吸都滯住,便在此時,她仿若看見了前世的衛陵。

他生氣時,便是如此。

她久久地看著,一語不發,恍然一副被他嚇到的模樣。

突然,又聽到他一聲笑。

乍然崩出燦然的笑意,將刻意覆著英朗面皮上的陰暗驅散。

他埋首在她的肩窩處,笑地不可自抑,顯然逗弄得趣的震顫,由緊貼的身軀傳遞給她。

“以為我生氣了啊?”

衛陵揚起頭來重看她,“你想罵就罵,我怎麽會生你的氣呢。”

眼眸裏漾著似水溫柔。

曦珠回過神,方才他是在耍她,氣恨地捶了一記他的胸口,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她有些抽剝地游魂,想到那時被世事壓身,以漠然無常的面孔示人的他。

“若還不解氣,你就打我。”

衛陵抓著她的手,朝自己的臉就打了過來。

清寂半夜裏,在她的驚愕下,極清脆的一聲。

他是多要臉面的人,不管是這時,還是後來。誰要打了他的臉,他能揭了那人的皮!

便在此刻,她隱約覺得他今晚異樣,要細看他驟變的神情,他卻不想被她瞧見,一偏頭,覆抵在她的肩側。

又是頹唐的樣子了。

“你怎麽了?”

須臾後,她終於開口問他。

聽著她胸口略微急促的跳動,他感到平和,喉嚨卻哽痛澀楚。

聲音很低,飄若浮霧。

“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做了錯事,你很生氣,不論我怎麽求你,你都不要我了。”

他緊抱著她,幾欲將她嵌入自己的血肉,讓她無法與自己分離,卻怕力道錮地她疼,手臂上青筋暴凸,控制著不敢用力。終於只將一直埋藏心裏的話,吐露給全然不知的她聽。

“曦珠,我很害怕。”

他閉著眼,些微顫抖地說出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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